機關算盡太聰明,說的是「鳳辣子」王熙鳳。
王熙鳳是《紅樓夢》之「點睛」人物。
少了此角色,小說便大為失色。
紅樓第三回,鳳辣子出場,高潮迭起。
說王煕鳳之前,先介紹一下她的出身。
(一)
她的出身是「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的金陵王家。
王家與賈家、史家、薛家為金陵四大家族。
賈、史二家皆為官家,而王家與薛家則是商家。
王家尤其從事國際貿易,還負責一部份外交的工作。
因此「那時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第十六回)。
甚至接駕之事「我們王府也預備過一次」。
而寶玉的舅舅王子騰當過「京營節度使」,升任九省統制(第四回),後又高升九省都儉點(第五十三回)。
在政治上,賈、薛等家族,恐還須受王家的幫忙。
(二)
《紅樓夢》第三回,作者用了極濃筆調寫王熙鳳的出場:
她滿身錦繡,珠光寶氣。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恍若神妃仙子。
王熙鳳雖劣跡昭著,罪惡纍纍,但無人可否認她的聰明才智。
在這數百口人的大家庭裡,只有她能八面玲瓏,四處週旋,處理極其複雜的人事關係。
也只有她能東借西挪,應付入不敷出的浩繁開支。
她對付賈府的種種弊端及危機心明眼亮,處處表現出辦大事的魄力和本領。
第三回的判詞寫她: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說明了她的歸宿,不會有好的結果。
處於「末世」者,最有才幹的人逃脫不了「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命運。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這個華貴艷麗,具有複雜性格的王熙鳳,恰似毒品與良藥的混合物,比之於罌粟花可恰當不過。
↑王熙鳳,《紅樓夢》之「點睛」人物。87版電視劇王熙鳳(鄧婕飾)。
(三)
鳳姐一出場,滿屋內便只有她一個人說話聲。
她先是讚美林黛玉「標緻」,順手就恭維了賈母。
接著又為黛玉幼年喪母傷心拭淚,以此來討取賈母的歡心。
等到賈母責備她不該說這些傷心話來招她時,她又「忙轉悲為喜」,自責「竟忘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
然後又以當家少奶奶的身份,一面安頓黛玉,一面吩咐婆子們,其實在炫耀著自己在賈家的特權……
至此,讀者先聞其聲,再見其形,再知其名,再睹其種種表演。
出現在讀者面前的王熙鳳,自然就不再是個抽象的名字,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物。
曹雪芹借「黛玉初進榮國府」,根據黛玉進府路線,為讀者清晰地繪製出一幅榮國府草圖。
通過黛玉的「引見」,讀者認識了榮府裡的全部女眷。
偌大一個榮府,作者用他的生花妙筆,一一寫來,舉重若輕,令讀者心馳神往。
(四)
王熙鳳出場,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只一句話,就把一個「潑皮破落戶」的「鳳辣子」形象展現給讀者。
要知道,在當時的「詩書簪纓之族」,鳳姐的這種行為是有違禮儀、極度放肆的行為。
所以,黛玉才會想「這來者係誰,這樣放誕無禮?」
不僅黛玉,讀者初看此回也會納悶,誰這麼大膽,在賈母面前如此大呼小叫的?
看了後文,你就會覺得,也只有王熙鳳才敢、才能如此放誕,並且不但不會招厭反而會招喜。
(五)
招誰之喜?當然是賈母。
你看,從賈母出場至鳳姐出場之前,賈母從未笑過。
鳳姐一出場,賈母的第一句話就是「賈母笑道」,可見鳳姐在賈母心中的地位。
在這一段原文旁邊,有脂硯齋兩段批文:
「阿鳳一至,賈母方笑,與後文多少『笑』字作偶。」
「阿鳳笑聲進來,老太君打諢,雖是空口傳聲,卻是補出一向晨昏起居,阿鳳於太君處承歡應候,(是)一刻不可少之人。看官勿以閒文淡文(看)也。」
王熙鳳之所以晚來,並敢如此大膽喧嘩,該是鳳姐有意為之。
邢王二夫人、李紈早已在此伺候賈母,等待遠客,鳳姐難道不知?
她以「工作忙」為借口,故意遲到,是向賈母、邢、王、李等顯示自己的「工作強度」。
她的放誕無禮,是向黛玉及下人們顯示自己的特殊地位。
如果王熙鳳也早早地在此伺候,是顯不出這些效果的。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這是曹雪芹寫王熙鳳出場之文采。
↑87版電視劇《紅樓夢》飾演王熙鳳的演員鄧婕昔日風情照。
(六)
王熙鳳出場,簡直給讀者注了「興奮劑」。
當讀者還沉浸在黛玉的「不許見哭聲」的故事中時,忽然聽到一陣笑聲「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先讓大家一驚,「這是誰?」
然後一個亮相,只見這人打扮與眾不同:
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
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
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
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
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稍(吊梢)眉。
身量苗條,體格風騷。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一連串讓現代人想都想不出來的裝束、樣貌的描寫,恐怕連喝彩都忘了。
(七)
曹雪芹寫王熙鳳出場,意猶未盡。
再看她之後的表現。
先誇讚客人「天下真有這樣標緻人物,我今才算見了!」
還不忘了賈家三姐妹「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
還要討好賈母,對黛玉說賈母「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
作為賈府的媳婦,安慰一下表妹的表面文章當然要做足:
「只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
說著,便用帕試淚。
而當賈母說「我才好了,你倒來招我」後,又忙轉悲為喜:
「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歡喜又是傷心,竟忘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
奉承了黛玉、討好了賈母。
然後又威懾了下人,向黛玉表明自己賈府當家人的身份「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只管告訴我。」
最後與王夫人的對話,又表現出其機智善變、欺上瞞下、假公濟私的一面。
真是八面玲瓏、左右逢源。
王熙鳳的出場,絕對是第三回的看點。
(紅樓夢話,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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