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袋錶‧愛迪生 By 歪歪

原諒‧袋錶‧愛迪生 By 歪歪

擡頭望出窗外，渾圓的月亮皎潔晶明。月影之下，這晚應是一對對情侶慶祝佳節的好時光，然而，自己原有的老伴，已經到別處慶祝好幾年了。既然湯圓是代表團圓，那麼眼前所見一粒粒放進鍋裏加熱的湯圓，在甜湯內載浮載沈，到底是忐忑不安，還是興奮雀躍？

回想起當年婚後生活雖然清貧，但你的出生令我和你爸都非常高興。到你正要開始學行，我們為了可以讓你有多些空間走動，便由原本的板間房搬到一個小單位。而昂貴的租金，就全靠你爸工作七天之外，還每晚加班，硬頸的他偏不讓我在家裏做手作幫補，要我全心全意照顧你。雖然那時的日子並無豐衣足食，但一家人健康融洽已經是福氣。

看著你每天長大，你都總算乖，學業、工作從來都不用我粗心。更欣慰的是，現在每逢過時過節你都會回家陪我吃飯，這晚你還買來我愛吃的煲仔飯，就知道你有我心。有時早上起床，收到你的短訊提醒我天氣冷要添衣，簡單的幾隻字便隨即令我暖到入心。

眼前的湯圓每粒都已煮熟浮起，舀出來分到兩個碗子裏，便拿出廳跟你坐到梳化上一同分享。剛好，電視的特備節目請來幾位當紅女歌星，正要準備唱出我最喜愛的歌曲：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邊吃著從妳手中接過來熱燙燙的湯圓，一邊看著電視，聽著一首本應是令人窩心溫暖的歌，被唸口簧地唱至冷冰冰，雖然不至倒胃，但仍能感受到一陣襲來的涼意。難得的是，妳依然聽得很淘醉，彷彿完全聽不出自己最喜愛的歌被唱歪。也許，這正是我要從妳身上學習的人生態度，不論人或事，妳總能將缺點短處過濾，只集中於最後剩下來的可取之處。

就像當年老豆爛賭，輸到要妳拿出私己錢來贖回東莞的廠房，但妳竟然沒有半句怨言，還說這些錢就是儲來以備不時之需，因此老豆的面子和他的廠房才得以保得住。可惜不久之後，老豆看上了廠內一位年輕女工，她不單止樂於當二奶，更在工廠裏以老闆娘自居，這些事最後傳到妳耳邊，妳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老豆若想回家，大門是永遠打開。」雖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但是，我又能否就此原諒老豆一錯再錯去傷妳心？

難聽的歌聲終於完結，妳還是慷慨地讚了一句「真是一首好歌！」，再次示範將雜質過濾。於是，我就建議不如將這首歌作為妳手提電話的鈴聲，此時，吃到滿嘴湯圓的妳聽後馬上瞪大眼猛點頭，面上更流露出滿心驚喜的笑容，看到妳的反應，我也一起笑了。

* * * * * * * * * * * * * * * * * * * *

笑聲與歌聲充斥著卡拉OK房，同學為求唱出高音，正努力扯高嗓門，盡管是一首要生要死的悲慘情歌，但歌者的一張扭曲面容，引得在場的觀眾都笑了出來。我偷偷望一下坐在身旁的你，臉上那牽強的笑容跟迷茫的眼神各不相干，怎麼這晚滿懷心事？你剛從北京回來，不會是家裏有事吧？是不是論文功課的問題？還是因為…

記得在開學經介紹後，不時在校內的圖書館或飯堂踫上初來埗到的你，每次你都是非常健談，一點也不介意我用蹩足的普通話來對答。幾個月來，一起出席同學間的活動，你都會玩得很投入。後來漸漸熟絡，更相約結伴行山、跑步，還有逛街、吃飯，甚至慶祝聖誕、新年。其實，我倆之間日益所增的，到底是他鄉遇故之的友誼，還是我所希望的更深情愫？或許，你和我都為了避免被拒絕的尷尬，而從沒有將彼此之間的感覺宣諸於口，但是其實心底裏，我是很想找出答案。

兩星期前你回家過年，我們分隔兩地，都是有賴電郵、MSN才可以每日聊天。不過無論有多想念你，我都總是小心奕奕，在發送前翻看幾遍，確保那份掛念的感覺不會在字裏行間流露。本來我是很期待今晚的聚會，終於可以再見到你，可是看到你悶悶不樂，心不在焉，著實令我擔心。

這時，一位本地的男同學在其他人的慫恿之下，要向一位女交換生憑歌寄意表明心迹，那位女同學頓時被嚇得不知所措，立刻用雙手蓋著兩耳，但眼見笑到合不攏嘴的同學竟然拿出手機拍攝，便惟有馬上掩著面低下頭，無奈地讓示愛的歌聲一字不漏傳入她的耳內：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 月亮代表我的心


大家看见女生的满面尴尬和痴情同学的一脸认真，都笑得前仰后翻，我不单不敢取笑，反而希望自己能够拿出同样的勇气。这两星期我不停地问自己，到底…爱一个人是应该怎样开口？

就在年夜饭当晚，堂妹说笑地问我「香港有好男子可介绍吗？」我跟她说「大海捞针吧！不过…总算发现了一个！」她便立即嚷着要找来相亲。望一望坐在旁边的你，其实…你是会喜欢我，还是一个她呢？

这问题偏偏我就答不上，我只是知道自己从第一眼就喜欢了你，你给我的印象，就是有别于校园内一众膜拜潮流的MK仔，与终日沉迷动漫的宅男。认识久了，还发现彼此有着共同的兴趣和理念。更要多得你教晓我一些港式潮语和地道文化，令我爱上了这人生路不熟的香港，或许…你也有爱上我？

呆呆的坐了一晚，最后曲终人散，大家在店外说声再见后便各散东西，冷清的街上就只剩下你和我。过去两星期不停在脑内反复着的问题，一直急不及待想立即亲口问你，但是这刻你就在面前，我却顿时变得有口难言，只会愣愣地站着，双手插袋，左手紧握着来港前父母送给我的精致袋表，叮嘱我要好好把握光阴。嘀嗒，嘀嗒，袋表一下一下微微的在我掌心震动，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的在我手中溜走。

于是，我拿出放在右边袋里的数码相机，并打破沉默，建议不如一起拍张合照；你听了便马上笑着站过来，还将手搭过我的肩膊。拍下照片后，我们随即翻看这张首次没有整蛊做怪的合照，也一致认为非常满意，值得纪念，就在彼此四目交投的一刻，我鼓起勇气去握住你的手，然后，在月影之下，一同笑着携手踏出了我们的第一步。


* * * * * * * * * * * * * * * * * * * *

人生的每一步，我都總是在誤打誤撞之下行出路來，從沒精心茦劃，只是隨心而行，所以也就隨遇而安。這夜望出窗外，月影之下的黃浦江，委實比維多利亞港更有歸屬感。

不久前讀過一位男博客寫的「月圓會令女人思潮起伏，小心！」，晚上看到一班好姊妹不約而同地在面書、微博發嘮囌，莫非太陽底下無新事，月圓之夜多心事？

先有大小姐繼「不惑≠剩女！」後的「踏破五吋高跟鞋無覓處，有人偏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又在吃我的酸葡萄，其實也難怪她，相中的五吋高跟鞋又怎及我的絨毛拖鞋舒適呢！之後，小師妹的「今晚分手了，元宵節變緣消節！」看似撇脫，但很擔心明天她又再央求我做媒人介紹新男友；現在所有男性朋友聽到我提出，都會立即耍手擰頭，因為他們都見識過在網絡上熱傳，她圖文並茂發表的那篇「國男服過兵役．更勝健身港男」。不過，我就認為她仍能保持讀書時的率性坦白，實在難得。

還記得中學畢業後各奔前程，散落到英、美、加、澳留學的同學，就是一致地笑我傻，竟選擇到台灣讀大學。到學成歸來，除了我之外，個個均獲得高薪厚職，事業與美貌並重，位位都是享盡風頭的天之嬌女。當年自己站在其中毫不顯眼，誰也想不到，如今她們竟會妒忌起我來。

其實，一切始於讀大學時，在一間剛在香港成立分社的台灣唱片公司當暑期工，畢業後便順理成章加入參與策劃推廣，經歷了一代皇朝在九十年代的興衰。之後，適逢一股音樂新勢力開始在大國堀起，我便轉戰大中華，也因此有幸從工作中，結識了現在惹人羨慕的你。

初相識那時，總覺得你懷才不遇而替你不值，但你默默的耕耘，慢慢地，你的才華得到業內及大眾的認同，證明中國人的耳朵不是白長，我亦由你的工作夥伴漸漸成為了你的私人助手。不經不覺，走在一起已有三、四年，我們之間沒有被神化的轟烈愛情，而是細水長流的日久生情，我這樣說你同意嗎？

停下在電腦鍵盤上舞蹈的手指，擡頭望一望剛走進廳的你。你笑著走過來，並將連接著iPod的一對耳筒放到我耳邊。一聲聲簡單清脆的結他前奏響起，然後你悠悠地唱道：

輕輕地一個吻 已經打動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 教我思念到如今

望住妳合上双眼全神贯注地听我唱歌，在人生的路途上有妳陪伴我一起走，我是由衷地感激。喜欢炒作的媒体，总是不明白地问我「上海姑娘满街都是，怎么会选了一位香港女子？」我便会理直气壮地反问「有什么比你爱的人也爱你，还要幸福？」试过遇到坏心肠的会再说「听说她们有公主病啊，她还要是年长五岁！」那我就只能没好气地跟他们讲「从你这样说，就知道你并不认识她，有机会我介绍她给你识吧！」看到他们悻悻然地走开，煞是痛快！妳觉得我说得对吗？

假若我告诉妳，为了制作妳正在听着的歌曲，令我第一次在录音室内那么紧张，妳必定会笑我跟天王巨星合作都没压力，干吗会这样紧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首歌是特别送给妳的。说来都奇怪，不知何解，现在跟妳面对面，我的心反而很平静，也许，这就是妳带给我的魔力。

摸一摸手上的iPod，想起最近一次较学术性的访问，记者问我「音乐上的启蒙者是谁？」不用思索，我的回复就是「爱迪生。」小时候，在书本上读到留声机的发明，心里很感谢爱迪生，因为能够将一响即逝的音乐声保留下来，实在是很美妙。假若他仍在生，一定也会喜爱在我手上，这百多年后发明的小玩意。现在就由它播放着，我一边弹奏着结他，一边说着一段一直都想告诉妳的话。

「我知道妳是我的第一位知音，当我还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录音室操作员，妳在偶然间听到我创作的歌曲声带之后，便不断向行内人推荐我，全赖妳背后的帮助，我才可以在事业上作出突破。

「很多谢妳这些年来的鼓励和推动，一直以来妳都比我更相信我自己，所以我向妳承诺，一定会继续努力，不会辜付妳对我的支持。

「妳还记不记得妳加入公司后不久，因为妳租住的地方有耗子要搬，那时跟妳还不太相熟，但我自动请缨说会来帮手。当我到达妳家，妳已经一个人孭着背包站在楼下，旁边放了一个行李喼，我很诧意妳就只得这些家当，从没想过一个女子会比我还吊儿郎当。

「在我驾车送妳到新住址途中，我们以音乐打开话匣子，大家谈得很投契。刚巧收音机播放着这首歌，妳便说『一首好歌就是可以历久常新。』自此，这就成为了我创作歌曲的宗旨，希望在千百年后，仍有人会听我的作品。

「当车开到妳的新居，那处简陋陈旧，但妳一点都不介意，还说已比之前的好。我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其实心里很难过，妳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是应该有一个温暖的家。所以，这些年来我的努力，就是为了今天，我衷心的希望，妳会肯和我一起建立属于我们的家，妳…愿意嫁给我吗？」

妳用流着泪的笑脸，对着我默默地点头，知道妳给了我期待已久的答案，我便兴奋地将手里的戒指套在妳的无名指上，然后把妳紧紧地拥进怀里。我亦知道，当我的手一松开，妳就会急不及待拿起计算机，马上将这喜讯在社交网公告天下。

* * * * * * * * * * * * * * * * * * * *

每逢晚飯之後，媽咪都會如常地坐在電腦前，瀏灠不同的留言版，熱衷地跟其他家長交換培育子女的心得，比較不同學校的教師、課程，發掘那處有出名的課外活動值得帶我去參加。

當她的十隻手指在電腦鍵盤上啪嘞啪嘞，我則要在綱琴的黑白琴鍵上叮叮噹噹。有時，跟著五線譜練習彈奏覺得很悶，便會自由發揮，叮呤、噹啷隨意創作，可惜每次媽咪都會叫我別胡鬧，花多些心機練習好，下次考試才能升級，還勸我不應浪費這機會，很多小朋友爭著要跟我的導師學習，就是因為名師出高徒。

其實當初根本都不是我自己想學琴，就連鋼琴也是早在我出世前已買定。想起來，一切都是預先安排，我只不過是被找來擔當這角色的演員。一直以來，我最喜歡上的是繪畫班，可惜媽咪卻嫌看不出我所畫的是貓狗抑或牛羊，就認為老師只懂鼓勵我去塗鴉，之後便不再帶我去上課。所以，就連我唯一的真正興趣，也在每日不同的興趣班當中消失了。

咦，已經是八時了，終於等到可以和你通話。我立刻提醒媽咪，要她開啟電腦內的視像電話功能，並坐到她旁邊。呀，見到你正在跟我們揮手，好開心呀！

跟你還講不夠兩句，媽咪便搶著說今天我在普通話班學會了一首歌要唱給你聽，還要我用標準國語將歌名朗讀出來，於是，我就故意頑皮地大聲說是「原諒袋錶愛迪生」。看到你和我都笑得如此興奮，氣得媽咪又責怪我趁你不在家就只愛鬧著玩，並著你快點返來管教我。

那麼你何時才回來呀？我也很想你早些回家，多些時間陪我，但是明白到你的工作很忙，所以，今晚我就只可以透過電腦來唱給你聽：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看見妳精靈活潑地唱歌給我聽，連日來捱更抵夜的倦意都立即全消，實在恨不得把妳抱入懷內，並大啖地親妳的面珠一下，可惜望著的只是電腦螢光幕，我與妳，似近還遠，惟有留待下次見面吧，不過，我知道到時妳又會投訴我的鬍鬚刺痛妳。

我也知道妳有時會抱怨，說我經常都不在家，但是我也曾經跟妳講過，我是為一家的未來而到外地工作，就像當年，因為對香港回歸祖國的前途無信心，嫲嫲便帶著我和叔叔一起移民到加拿大，爺爺則要留在香港繼續工作賺錢，每年最多過來探望我們一、兩次。現在我只不過是在廣州，視像電話又很方便，不是已經好很多嗎？

而且，春節的十天假期，本來就是打算返家陪妳玩一餐，兼可以好好休息，但是妳又嚷著說想到日本滑雪，就在我猶疑不決之際，想到自己畢竟已是四十開外，現在不去，恐怕幾年後力有不遞，所以才會應承。

在旅程中，大家都玩得很高興，在攝錄機內留低了許多歡樂場面，妳長大後再看必會說精彩。只是我來去匆匆，旅行回來，覺得比上班更累，真是青春不再！就連妳，也彷彿是我在埋首於工作之中，擡頭一望，已經是六歲多了。

有時，看到媽咪在妳沈重的功課外，還給妳安排了一連串的各項活動，也替妳感到疲累，但她覺得這是我留下來給她的責任，我就惟有尊重她為妳在學習上所作的決定。只是除了擔心妳能否應付之餘，更害怕有一天回家打開門，來迎接我的是一位兇悍的怪獸家長，和一名被溺愛的港童。

跟妳們說東說西，不一會已經是妳的睡覺時間，和妳們揮手講了晚安後，再次自責不能在妳床邊講故事。既然親身經歷過父母分隔兩地，知道其實雙親的關愛缺一不可，奈何自己明知故犯重蹈覆徹，妳是會原諒我嗎？

夜欄人靜，走出被月光照亮了的露臺，擡頭望向天上的一輪明月，妳天真純潔的歌聲隨即在腦內響起，月影之下，我垂低頭淌下淚來。

完

============================================

感謝 卡臣 提供以上資料

卡臣的網誌: http://carson-chung.blogspot.h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