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最觸動我神經的新聞, 既不是廣州人上街撑粵語, 亦不是包致金姪女襲警被輕判, 而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半夜忽然 ”發狂” (我將發狂打了括號, 是因為觀乎他事發後無淚無悔, 異常平靜的反應, 讓我著實感到毛骨悚然, 故此不敢肯定他是否真的失卻常性, 抑或另有因由) 斬殺了自已的母親和妹妹. 事件絕對是個悲劇, 新聞內容使人不忍卒讀, 我只是大畧的溜灠過其中一, 兩篇的報導. 那簡姓少年半夜忽然凶性大發, 持刀斬殺母親及十二歲妹妹, 然後帶著凶刀離家, 在海濱公園回過神後, 報警自首. 據報導屋內一片凌亂, 梳化、鞋櫃及摺枱都濺有血漬, 當中連梳化亦被割破; 少年下手的狠, 準, 辣, 彷彿與兩人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但, 他們是母子/兄妹啊! 我想兩母女死前, 心中因震驚和悲憤所做成的傷痛, 應該更甚於利刀砍在身上的疼痛. 那是自已朝夕相對的血親, 有甚麽比自已的兒子/哥哥刀刃相加更使人痛心? 那一刀所砍開的, 不只是她倆的血肉, 還有本來濃得化不開的親情.然而最傷痛的, 恐怕是身為丈夫/父親的簡先生. 案發那天他出門的時候, 我敢相信他的心情跟你和我每天早上離家返工上學的心情一樣, 心裏所想的不外是; 明天下班要不要買些义燒回去加餸, 又或者計劃安排放一天假全家去看場電影 (簡先生是一間通宵茶餐廳的老板, 每次返工都是廿四小時一更的). 可是晴天霹靂,一夜之間的巨變, 使他所熟悉的世界竟爾蘯然無存; 妻女遽然逝去, 而兇嫌竟是自己的親兒. 這個連最富想像力的編劇都想不出的情節, 不單只在現實中發生, 更偏偏發生在自已身上. 我想簡先生一定希望這只是一場荒唐的噩夢, 明天一覺醒來, 一切都會回復原狀, 一家四口仍依舊完整, 温馨. 可惜現實畢竟是現實, 不管他心中如何淌血, 他仍得面對這一切, 躲不開, 亦逃不掉.簡先生是個典型的上一代的香港人, 積極, 勤奮. 他以前是個雞販, 與老婆克勤克儉的把雞檔打理得有聲有色, 聽說兩人根本不會為自己安排甚麽娛樂活動, 而為了爭取多一點和子女相處的時間, 簡先生送雞予客户時都儘可能帶上一雙寶貝兒女, 這樣既可一面開工, 一面和子女一同享受遊車河的親子樂, 眞可謂 “廿四孝老豆”. 不旋踵2000年初禽流感肆虐, 他嚮應政府的號召交出雞販牌照, 將賠償所得與人合資經營茶餐廳, 年前轉為獨資經營. 今年初尋且與業主續租約十年, 隨即豪擲超逾百萬港元裝修茶餐廳, 銳意大展拳腳. 簡家亦準備趁裝修期間舉家旅行, 以便一家可以共聚天倫之樂. 誰想到, 他那沉默內向, 孝順父母的兒子, 竟會是一手摧毁自己一生努力所繫的元兇? 我的網友們都知道我很少寫懷舊以外的題目, 今次 之所以汲汲於寫這篇網誌, 是出於我對簡先生的無限同情以及對死者的哀思. 我對這次慘劇之所以產生如此深邃的感念, 不單只是因為它的慘烈程度, 還有的是它發生在一個平凡而典型的家庭, 他們可以是你的鄰居陳太, 或者同事張先生. 我們每天都忙得七顛八倒的, 為自己, 為未來, 為家庭, 但其實這一切竟可以如此脆弱, 一瞬間, 所有我們滿以為的理所當然都能輕易地土崩瓦解, 當事人所深陷的絕望和痛苦不是我們外人所能理解, 也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 我並不打算這裏訴說人生的無常, 談這個話題的最佳地方應該是教堂或者佛堂. 我只想通過這篇網誌, 遙向簡先生送上丁點個人的祝福和鼓勵 (我明白寫一篇簡先生不大可能看到的網誌根本算不甚麼上支持, 但我暫時想不到其他較實際的方法可以幫得上忙), 惟望他在哀痛之餘, 仍需好好保重自已, 往後的日子還長著.也許你會覺得奇怪, 簡先生的遭遇當然悲慘, 十二分的值得同情, 然而香港每天都會發生不少家庭悲劇, 有人在交通意外中喪命, 有人遇溺身亡, 他們不都是有家有室的嗎, 不都是在毫無預兆之下痛失親人的嗎, 為甚麼我對簡先生的情况特別同情? 我想那是因為簡先生還要背負著一個終生揮之不去的十字架 – 自已的兒子. 看報導他忍受著喪妻女的極大傷痛, 仍堅持要去照顧那個導至大好家庭四分五裂的兒子. 他在忙著四處奔走為妻女辦後事之餘, 還抽空往拘留所探望兒子, 見面時他甚至不敢責罵他, 怕刺激了他, 加深他的病情. 探完兒子後還向記者們說: [我要等他出來]. 他當然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我相信他更想照顧這個兒子; 不管他做了天大的錯事, 壞事, 只要是自己的親骨肉, 他仍願意毫無保留的付出自已的愛, 唉!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看到這裏我竟感到一陣澈骨的哀痛. 他這一生, 除了永遠抹之不去的喪妻女的哀痛外, 最大的痛苦是要照顧斬殺妻女的兒子. 別人遇上同樣遭遇, 還可以咬牙切齒的誓要將兇手繩之以法, 一旦逮到兇手並將其判以應得刑罸後, 家屬們便可放下心頭重負, 因為死者在天之靈得以告慰. 但簡先生呢? 他真的希望兒子一生都要在監獄中渡過嗎? 簡姓少年今年才十五歲, 相信不會在獄中渡過餘生, 他出獄後還不是簡先生去負起照顧他的責任? 想像你是簡先生, 上天硬把殺妻女的兇手和自已拴在一起, 每當看到他的臉, 便會想起逝去的妻女, 看到他的手, 便會聯想到他當日是怎樣的以這雙手持刀砍殺自已的母親/妹妹. 這樣的日子你叫他怎樣過, 上天對簡先生何其忍心.不知打從甚麼時候開始, 我對尋常百姓家庭遽逢巨變有著特別矜憐的情意結. 還有人記得1974年的跑馬地紙盒藏屍案嗎? 當時16歲少女卞玉英約朋友在跑馬地相遇, 但最終沒有出現, 翌日卞玉英的裸屍被發現藏在電視機包裝紙盒內. 經過幾個月的偵查, 警方拘捕了在跑馬地安美雪糕公司工作的歐陽炳強 (因卞玉英曾前往安美雪糕公司借用電話), 並控以謀殺罪. 歐陽炳強由始至終都堅持自己是無辜的, 但最終仍被裁定謀殺罪名成立並被處以死刑 (香港那時已廢除了死刑, 歐陽炳強的死刑自動改為終身監禁. 他其後於2002年獲釋, 並信奉基督教, 改名換姓重新投入生活, 這是後話). 我在這裏提起這樁轟動一時的謀殺案, 不是要研究以當年的科技水平純粹以科學鑑證定罪是否恰當, 又或者歐陽炳強是否真的被寃枉 (事實上此案有很多疑點, 若發生於今日歐陽炳強未必會被定罪), 我要說的是, 當年我已很同情歐陽炳強的妻子張金鳳. 她只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 案發前丈夫便是她的整個世界, 丈夫被捕後她所熟知的世界即被敲碎了, 歐陽炳強受審期間她剛好在懷孕, 每天腹大便便的頂著大肚子聽審. 歐陽炳強被定罪後她仍沒有放棄, 四出奔走為丈夫尋得御用大律師貝納祺及大律師湯家驊為案件上訴, 希望能脫罪. 官司最後打到倫敦樞密院仍被駁回, 歐陽炳強要接受餘生在牢獄中渡過的事實. 我記得那時候我已在日記裏寫道: [入獄者已矣, 但獄外的人也不好過]. 一個小主婦本來只想粗茶淡飯地與丈夫過一生, 但命運弄人, 她被逼奮身一博, 最後整個家都無奈地失去. 我知道張金鳳的最後消息是她在1982年與歐陽炳強離婚, 並攜女改嫁. 我彷彿看到她瘦小的身影, 漸行漸遠, 最終湮殁於地平線的盡處, 但, 她永遠是我最敬佩的女姓之一.簡先生, 張女士, 請不要絕望, 沮喪, 請好好的活好今後的每一天; 也許你們不知道, 這世上總會有人如我, 知道你們的哀痛, 也願意奉上無限的祝福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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