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返鄉下/返大陸絕對是件大事, 麻煩事和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 所以最多只能每年去一次, 而每次要做的準備工夫多得嚇人. 我記得即使只是寄包裹回鄉, 我母親都會拖著我去國貨公司買日用品(因為怕在其他地方買的東西會被國內的海關扣留). 最有趣的是裹著東西的布袋其實是以幾塊大毛巾以衣車縫合而成, 如此國內的親戚收到包裹後便可以多幾條毛巾用. 當年國內物資缺乏到這個地步, 相信不是現在這一輩的年青人所可以想像得到的.寄個包裹已然如此費心思, 返鄉下當然更是隆而重之, 而我母親在這方面絕對可算是專業. 首先她要計算這一次要運送多少物資, 再按我們幾兄弟的年齡, 氣力, 大小來選擇要誰跟她回鄉( 我父親一年到晚都要返工, 無可能抽幾天陪她返鄉下的). 這許多年來我”有幸”幾次被她選中陪她回鄉, 記得在得知這個”好消息”時差不多要暈了過去; 雖然說小孩子喜歡旅行, 但返鄉下在那個時候來說絕對是件苦差. 先不說旅途如何艱苦疲憊, 你能想像大熱天(一般來說母親會選擇在暑假回鄉, 如此便不需要為我們請假)揹著個比自己還要重的背包, 身上穿著七,八件上衣, 四,五條褲子,腳上穿的襪子都有三,四對的苦况? 為甚麼要穿這末多? 因為多穿一件衣物, 返到鄉下便可多留下一件衣物給亟需物資的親戚. 從己身的經濟出發點考慮此舉或可導至少寄一,兩次包裹, 有這末大的誘因, 路上辛苦一點又算得上甚麼?那時候, 從香港返大陸只有一個途徑 - 經羅湖去深圳, 再從深圳坐火車去廣州, 然後由廣州坐車往你要去的目的地. 你若願意多走幾步, 其實還有另一條路, 那便是先去澳門, 再坐[歧關車]經關閘和珠海往佛山, 中山和石歧等地方. 這條路線我曾隨母親走過一次; 坐歧關車返佛山. 記憶中整個車程需要兩日一夜, 那天晚上我們要在一間類似賓館的破房子過夜, 而晚餐則是一塊冷冰冰的[硬朱仔飽]. 回頭說回正題; 在六, 七十年代香港人要返大陸便得經過羅湖的入境管制站, 那是一個非常麻煩和費時的程序. 早於啓程前幾天, 母親已經不斷在諄諄告誡, 警告我們不要亂說話 (六,七十年代國內的政治形勢甚為嚴竣, 母親的擔心小孩子童言無忌大有理由), 然後反覆的收拾, 檢視行李, 看看有没有漏帶了些甚麼東西, 又或者多帶了些甚麼東西譬如報紙, 雜誌等, 因為假若不慎在行李中夾集了這些敏感物體, 而其內容又與國內的政治路線相桲時, 一旦過關時被搜出, 其後果是輕則便會被拒入境, 重則可能被國內有關部門扣留調查, 問題是可大可小的, 所以一般港人返鄉下時這方面都會特別留意小心.出發了, 由於當年的九廣鐵路所提供的服務算不上便捷, 加上回鄉的路程甚為迂迴曲折, 所以天還未亮便得爬起床, 匆匆吃過早餐便得又船又車的撲往火車站. 那個年代火車的班次頗為疏落(住新界的人出香港會被戲稱[大鄉里出城], 火車班次的頻密程度可想而知), 去羅湖的更是寥若晨星, 所以即使晨早便在車站等候, 經過買票, 等車和坐車等程序, 抵達港英管轄的羅湖車站已差不多是中午了. 值得一提的是, 那時候火車站的管理是頗為寬鬆的, 有些小販可以從尖沙嘴火車站(回程時是羅湖車站)上車, 售賣一些零食如雞脾,汽水等, 然後坐兩,三個車站後下車. 當然這些食物一點也不好吃, 但勝在方便, 便宜. 事實上沿著整條九廣鐵路你根本無法買到甚麽東西, 所以能買到些東西吃, 也只好將就一點了.戲肉是從進入國內管轄的羅湖車站開始. 在六,七十年代從英界的羅湖段進入中界的羅湖段是要走過一條鐵路橋, 而人只能在鐵路橋旁的行人路匍匐而行. 進入中方的管轄區內, 你即時可感到一股肅殺的氣氛凝聚在空氣中, 人也頓覺緊張起來. 解放軍一臉嚴肅的站在面前, 而四周又是一張又一張的政治標語, 此情此景人的精神不自覺地繃緊, 心跳也自然地加速起來. 那時候中方的羅湖聯檢大樓其實只是一間碩大無朋的鐵皮屋, 而過關的程序也複雜無倫. 香港人持著的證件當然不是今天可以經e - 道過關的回鄉證, 而是一張名為[回鄉介紹書]的文件. 進入國內管轄的羅湖區後先將[回鄉介紹書]遞交予國內的關員, 然後便得呆坐在那裏等叫名, 再按次序進入小房間接受查問; 一般是了解入境者的背景以及入境原因等, 如無意外大概三幾分鐘便可完成整個過程和放行. 問題是等候過關的人太多, 相對來說關員太少, 而那個年頭又没有甚麼服務至上的概念, 你可能要在那裏等上好幾個小時才能過關. 記得有一次我們全家返鄉下, 我因為太早起床覺得很睏, 所以躲在一角倦極而睡, 以至叫名也聽不到, 害得全家氣急敗壞的到處找我, 最後仍是錯過了查問程序而需要重新輪候, 終於導至延誤了半天的行程.過了關的行程便相對順利, [只需]坐火車上廣州, 再轉乘長途巴士回中山, 石歧和佛山便成. 一般來說回到鄉間親戚的家安頓下來, 最起碼都要到晚上七,八點鐘. 我們也曾試過因為過關的時間太長, 到達廣州時已是接近深夜, 不得不在廣州過了一晚, 翌日才起程回鄉. 回鄉其實真的没有甚麽好玩的, 我印象最深的倒是抵埗的翌日親戚們便得拿著我們的回鄉介紹書到公安派出所報到, 一則是因為當時的法律規定如此,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國內接待我們的親戚在申報後可以按有多少個人到訪, 打算住多少天的估算來領取相若的額外糧票, 如此他們才可以購買多一點米和肉來招待我們. 我已不太記得那時候在鄉下有甚麽活動, 大概都是看看戲, 逛逛公園等, 而最使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要算是逛街/百貨公司了. 我曾經試過在[佛山第一百貨公司]因為把撫摸過的花瓶放錯了地方而被售貨員罵了一頓, 另外在書店看書, 要央求黑口黑面的售貨員從身後上了鎖的書柜拿書看. 大鍋飯制度下的積極性便是如此, 當然現在已是截然不同了.返鄉下還有一件使我很難忘的事情; 鄉下的生活條件和當然不能苛求, 其中最經典的要算是衛生設備. 我鄉下親戚的房子是没有厠所的, 小問題可以往屋後的小巷解決(老人家則用痰罐), 而要解決大問題則比較費周張, 你得往村外的田基去. 這在日間還勉強可以, 晚上要拿著電筒摸黑去田基辦事便很麻煩, 甚而可說是有點危險. 試想想四周一片漆黑, 一個人靠著微弱的電筒光走出村外, 摸到田基後還要蹲在兩塊木板上[辦事], 萬一一個不小心掉下去便真的萬劫不復了. 我曾試過晚上摸黑出去辦事, 以後我發誓永遠都再也不會晚上出去, 那個情况著實太恐怖了.回程前鄉下的親戚都爭相請我們吃飯, 然後每家都會送點自制土產, 如菜乾, 霸王花等, 把行李匣裝得滿滿的, 所以回程一點也不輕鬆. 現在回想起來, 這些旅程當然很辛苦, 也很勞累, 但也不是一無所穫, 一是我可親身經歷改革開放前的中國, 那種况味是很奇特的. 舉例來說你試過走在街上所有人都是穿著清一色的藍色工人服, 又或者整條馬路被自行車淹没的情景? 另外我也很懷念那時候的[親戚味], 也許那個時候我還太年輕, 只懂得憑直覺去理解周遭的人和事, 但也正因如此, 我只看到, 感覺到人情温暖的一面, 覺得他們都很熱誠(事實上那個年代的人情絕對比現代人更淳厚得多), 而這些美好的回憶温暖了我的心大半輩子. 也許事實並非如此, 但這又有甚麼所謂, 真相有時候真的不需要過份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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