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把家安在了城裡

當我推開門的時候，母親赫然站在眼前：她穿一件平常並不常穿的花格子新衣服，頭上系著一塊繡有明豔花蟲圖案的頭帕，白髮蒼蒼下倒是顯得精神抖擻。

看到我，她的臉上蕩漾著笑容，皺紋熱烈地舒展著，眼睛居然笑成了一條縫，口裏不住地說，“嗯，你在家裏，太好了，太好了……”她放下背蔞，裏面盛滿了白菜、蘿蔔等鄉下的生活物品，但她並未取出，卻一直在房間裏東摸摸西瞧瞧。看到母親此時的樣子，我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


今天名為搬家，實則不能久住，因為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添置。我原本打算等一切安頓好以後再把母親接過來，但她卻比我還著急，湊巧的是她估摸我搬家的時間竟然與我一致。多年來母親似乎有一個神奇的能力——雖然歷經磨難，但她對未來生活的預測期盼總是驚人的準確。

2011年我離開極度貧瘠的鄉下老家，來到這座名叫吉首的城市打工，當起了一名建築工人，這一份工作一幹便是五年。當我背著行囊走出汽車站時，寬闊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似乎永無盡頭；高聳的大樓直插雲霄，抬頭仰望讓人頭眩目眼花……這一切使我即驚奇又羡慕，而讓我內心觸動的是，當我下班後一個人行走在大街上時，城市上空霓虹燈璀璨閃爍，我心裏卻是灰暗的；身邊行人接踵而至，我內心卻是孤獨的——我在這座城市修建了很多房子，但始終沒有我歇腳的地方。

儘管如此我卻是幸運的，至少我在這座城市裏工作和生活，而對於母親，這個城市相距不過百里，卻是遙不可及。母親17歲嫁給父親後便足不出鄉，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儘管生活艱辛，但她心中一直有一個樸素的理念：日子總會慢慢變好。

數十年來母親一個人養兒育女（39歲時父親病逝），苦心操勞，終日為生計奔波卻從無抱怨，直到有一天她的心裏突然有了些許的波瀾：據說那天是這個城市建市24周年，寨子裏的人傾巢出動，但沒有人和她結伴出行，因為她不識字，會迷路，而且城裏也沒有歇息的地方。城裏遠嗎？那些樓房也象電視裏那麼高嗎？怎麼爬得動呢？……母親站在門口，她望著鄉親們去城裏的那條路，神情有那麼一點沒落——那天母親居然無心勞作，她第一次想著外面是個怎樣的世界。

這五年來我曾數次想接母親進城小住幾天，但她總是婉拒，我知道母親不肯來的原因。這幾年我拼命工作，也終於有了一些積蓄，但買房仍是一種奢望。每次過年或者中途回家，母親除了問我身體是否安好之外，就纏著我給她講述城裏的情況，臨到末了，她又重複著那句話，“嗯，到時我一定要去城裏看看”。

儘管仍然看不到摸不著，但在我的描述裏，城市就在母親的眼前，生活總是美好的——母親沒有讀過書，因此這並不是知識薰陶下的一種定力，而是一種原始信念的自然支撐。此時我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自形迸發的動力，母親的話能讓我在工作和生活的重壓下依舊看到明天。

2015年我全家被評為村裏的建檔立卡戶，但我並不知道這對於我今後的生活會帶來什麼改變，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村幹部的電話，說政府正在推行精准扶貧政策，我是建檔立卡戶，在城裏買房可以享受每人3萬元的財政補助。聽到這個消息後，我把之前的積蓄都拿了出來，再向親戚借了一些（政府的資金補貼到位後再還回去），便在離城市中心不遠的地方買了一套二手房。


10月14日上午8時26分，至今我仍然記憶猶新，我第一次走進這個房子：雖然空間有點窄，裝飾也略顯簡單，但四周彌漫著一股家的味道；沙發橫擺在客廳邊上，不是很寬，卻讓人有一種懶懶得想躺上去的感覺；電視櫃上的盆栽油綠發亮，叫不上名的花兒飄著淡淡的馨香；晨曦從窗臺上偷偷滲進來，屋裏滿地的陽光……我猶如夢裏，但這分明就是我的家。

2017年6月23日晚，母親，我，妻子，還有孩子一起擠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各級黨委和政府要增強使命感和責任感，把老區發展和老區人民生活改善時刻放在心上，加大投入支持力度，加快老區發展步伐，讓老區人民都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確保老區人民同全國人民一道進入全面小康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