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香江著名作家 顏純鈎先生的文章
河南鄭州十萬青年夜行開封,引起大陸社會巨大震撼,政府先是準備容忍,後來感覺大事不妙,怕引起連鎖反應,只好強行禁止。事件的要害不是十萬年輕人一起做什麼,而是十萬年輕人一起做一件事,他們要的是事件的規模,是自由奔放的感覺。
最先是四個女學生的一時衝動,半夜想去開封吃包子,那只是年輕人內心的激情和犯險的慾望。日子太苦悶,前程太陰暗,對於佈滿生命規條的社會,年輕人沒有力量反抗,最先採取的對策只是躺平。躺平沒有壓力,沒有恐懼,只是一種放棄的態度,以生命的虛耗換取平庸的日常,以平庸的日常抵抗無意義的人生。
年輕人生命深處的激情,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有活力需要發洩,有慾望需要滿足,問題不在於說什麼做什麼,問題只是要說出來和做出來。
在夜行開封之前,已有年輕人深夜在馬路上集體飇車,每人一輛電單車,開足馬力在街道上呼嘯而過,現場的警察只能袖手旁觀。飇車比共享單車的力度更大,但條件比較高昂,共享單車成本低,規模可以做到最大。
四個女學生半夜一時衝動,根本不考慮任何後果,這正是年輕人的生活習性。只為打破平庸日常的窒息感,用最簡單低成本的集體行動,對現實人生作出大膽挑釁:我就是這樣了,我沒有犯法,我只是貪圖一時快活而已。
四個女學生的衝動,撩起更多大學生的集體無意識,他們發現簡單的行動隱含了自己對社會制度的無聲叩問,對當下社會環境的質疑,也隱含了他們的不滿和無奈。
要害是規模要夠大,規模大才有挑戰現存社會的力度,才有宣示集體意志的強烈意味。大陸的教育制度把學生關在學校裡,灌輸中共的意識形態,那一套老朽的意識形態,不但與年輕人的青春衝動背道而馳,而且指向一條無聊透頂的漫長人生路。
青春的苦悶無處發洩,除了聽黨的話,什麼都不能做,甚至什麼都不能想,每日行屍走肉在黨的「關懷」下成長,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們的未來是什麼景況,早已預示在靜如死水的日常生活中,而年輕人對此毫無辦法。
未來不堪聞問,共產主義是習近平畫在墻上的大餅,社會的禁錮卻是壓在心頭的大石。年輕人若循規蹈紀,聽教聽話,再過三五年,他們就會順利成長為共產主義接班人,然後就和他們的父輩一樣,窮其一生苟活下去,最後活成一具沒有靈魂的乾屍。
日復一日的洗腦,官媒千篇一律的謊話令人發瘋,社會禁錮的發條緊得讓人無法正常呼吸,經濟情況之惡劣,是數十年來僅見。年輕人畢業即失業,失業即失婚,失婚即絕後,絕後即絕望,他們對未來已沒有任何想像可言。走進社會的飽嚐生活壓榨,未走進社會的從學長們身上看到自己暗淡的未來。
突然有一天,四個女學生心血來潮,想起夜騎這一簡單的宣洩口,根本無需細想,說走就走,結果是什麼結果都沒有,白賺了一夜痛快。一時痛快是白賺回來的,難得的一種「贏了」的感覺,她們只不過要這麼一種簡單的快活而已,對社會沒有傷害。
微不足道的一次衝動,卻撩動更多大學生內心的共鳴,一呼百應之下,十萬人效法。這時引起他們興奮的,已經不是一時衝動之下的無意義宣洩,而是借十萬規模的共同行動,來昭示年輕人對社會的不滿。
有不少退伍軍人加入了學生們的騎行,這是一個危險的趨勢,退伍軍人竟找到自己的同盟軍。他們年輕過,為國家付出,他們遭遇的不公平待遇對學生們是一種無言的警示。
今日中國社會各種問題引致無窮的痛苦和憎恨,都在尋找適當的突破口。平均每天有七千人自殺,大量無差別殺人報復社會,百姓尋仇發展成官員滅門慘案,和平示威演變成痛毆警察城管,從衙門前下跪到手刃貪官只有一步之遙——社會動盪中預示可怕的未來在逼近。
正如白紙革命一樣,十萬規模的夜行洛陽也被壓制下去了,但可能在全國漫延。社會的不安還在,苦悶的青春和對未來的絕望沒有解決,不同規模和形式的反抗仍會接踵而來,然後慢慢變質惡化,一個大崩潰的結局,已出現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顏純鈎筆名慕翼、斯人、冷瑩。幼年曾隨母親在香港居住,五零年代初回安海,就讀安海養正小學、養正中學,至1966年在養正中學參加文化大革命。1978年赴香港定居。曾任《新晚報》副刊編輯、《文匯報》副刊編輯及天地圖書公司總編輯。
任職天地圖書期間,曾主持出版不少在海內外有影響力的出版物,包括「當代散文典藏」、「天地文叢」、《中國抗日戰爭圖誌》、《文化大革命博物館》、《雙照樓詩詞藁》等等。著作包括:短篇小說集《紅綠燈》、《天譴》,散文集《自得集》、《難堪的盛宴》、《心版圖》,電影文學劇本《血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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