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收到女班長巧儀whatapp︰「你有興趣參加阿怪的治喪委員會嗎?」有興趣?嘉文冷笑,這是哪門子的用詞。她站在大學城下坡道的三岔口,迅速輸入「沒興趣」,略頓,刪掉訊息,假裝沒看過算了。
三岔口往下直通火車站,右邊上山回宿舍,背後是研究室。沿着狹窄的路下山,距離火車站還有二十分鐘,一般人都會坐車下山,她有些同學,已經考了牌、買了車,出入非常方面。堅持走路,全因大一時教授告訴她,哲學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盧梭、尼采,都喜歡散步、行山。哲學家,自己還差得遠呢。
系上教授喜歡家文,她用功、專注、勤勞,25歲就考上博士,即使在每年只有一兩個碩士畢業生的哲學系,她也算是異數。
哲學,一個以智者自居的學科,一個以解決人生問題自居的學科,所有學科的起源。她讀過入學簡介,非常嚮往,深信努力學習,不久便能打阿怪的嘴巴。阿怪,這個臭傢伙,瞧不起用功讀書的同學,老是在考試前騷擾同學,令人無法安心,而且像邪教般,宣揚那套書讀再多也無法擺脫平庸勞碌的荒謬歪理。
平庸又如何?人人如此,考試、讀書、畢業、找工作、生孩子。難道全世界都錯了?家文記得很清楚,中七模擬考的中午,上午英文卷二考得很差,下午還有經濟,阿怪一如既往,拋下書本,嘲笑緊張兮兮的同學。她終於忍不住怒吼。
路中心的街燈閃爍着,這盞燈很可憐,別的燈只要稍見黯淡,學校立即更換燈炮。唯獨這盞燈,立在山坡一側,幾棵白楊樹詭異地斜裡長來,街燈卡在枝椏之間,若要更換,需先行修剪。
明天通知學校,派員處理吧。去年是家文通知學校,前年不是,但這盞街燈,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會一閃一閃的,燈炮製造商的技術至少三年沒有進步過,不然就是校方訂貨太多,三年都用不完。家文苦笑,那麼,她的感情呢?
已經第三次了,相同性格的男人、相同的約會情節、相同的對話、相同的反應……連那句︰「我把你當知己,卻當不了情人。」也是一模一樣。他這麼說,家文喔了一聲,沒差,她早料到事情會重覆發生。她沒辦法制止,也沒辦法不開始,更沒有辦法換個方式處理。因為一開始,就沒甚麼不同,除了這類型的男人,其他男人,甚至女人,根本連眼尾也不會望向她。可是他們和她相處一兩個月,只會得出相同結論,並不願意長久發展。只因為,她是一名女博士。
「世界上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前一陣子到北大開會,會議後她和幾位來自各地的博士研究生交流,當時她覺得,自己和她們不一樣。她們不過是一些為糊口而讀博士,既不自強又不能自主對學問也沒有熱誠的可憐人。她呢?她是家文,她是智者。因此當故事重覆上演,對白了無新意,她沒有悲嘆、沒有感慨、甚至連些許情緒都沒有,「我念的是哲學,我知道這些並不是生命的全部。」孤獨、不被了解,是作為智者必備的條件。
她掏出手機,從垃圾箱翻出巧儀的訊息,再讀一遍。阿怪好像也是一個人吧,孤獨地在路上,一個人走着,走着。那麼,他也是智者嗎?他是行動派、她是學院派,能這樣區分嗎?家文抬望閃爍不停的街燈,吸一口氣,跑到馬路對面、理學大樓的灌木叢中,撿起一塊巴掌大小的鵝蛋形石子,氣呼呼又跑回街燈下,看準樹椏囚禁的塑膠燈罩,用力一擲。
破掉了就甚麼都不是。